乘月归

爬坑回坑狂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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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安/古风pa】蜉蝣记

《蜉蝣记》

阅读须知:

1、肝了六天,前后文风可能有点差异。或许有bug。

2.如果可以的话,请配合《深谷幽兰》这首曲子一起食用,感谢!!(真的超好听)

 

 

00.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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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者,朝生暮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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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雷狮背着行箱停下匆忙的脚步,他一只脚踩在布满青苔的石头上,眯起眼睛观察溪水的流势。

 

水顺流而下,偶时撞击沿边的小石,叮咚作响。前方有高山,地形峻而陡。山路潮湿长满青苔,树木丛生,鸟鸣婉转,时有鹰长空盘旋,啸声久久回荡。正是午时,烈日当空,树木枝繁叶茂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雷狮取下帽子扇了扇风,即使树荫蔽空,还是挡不住夏日的热情。

 

半响,他蹲下身子掬起水,水从指缝零零落落流下,掌心赫然出现几枚虫卵。那是蜉蝣的虫卵,倒是没什么稀奇,可怪就怪在,雷狮嗅到了灵气。

 

是从那几枚虫卵中的某一颗中传来的,虽是微弱,却仍是可塑之才。

 

雷狮凝神,阖上双目唤它。

 

“弱虫。”

 

小虫子倒是回得很快,“我不是什么弱虫。它顿了顿,好像有点不高兴的模样。“你是谁啊,大叔。”

 

第一次被喊大叔的雷狮额头青筋暴起,“你倒是自大得很嘛。若是我愿,你葬身于此便是片刻的事情。”

 

蜉蝣咯咯地笑了几声,似是讽刺。“你不会的。若你要杀我,何必多语。”

 

“哼。”雷狮默认了它的话,却还是轻蔑地嗤之以鼻。“你虽只生了一年,却能有灵气吗……这可真是奇闻轶事,有趣。”

 

“为什么不能?”

 

“多数有灵气之物,寿命少则几百年,多则上千年。比如玉石之料,聚天地之灵,是上等辟邪招运之物。”雷狮轻轻将它放回溪水中,语气略作停顿。“要真说曾有过的特例,大概便是有灵魂执念过于深沉,徘徊于人世间,却也在最终忘了自己的初心,只知执念尚存,便附身于活物。”

 

他站起身来,嘴角微微上扬,像是自嘲。“不过和你这弱虫多说也没有什么意义吧。若真有天意,一年之后,或能再见。”

 

蜉蝣看着雷狮远去的背影,有些着急地叫起来,“我一年之后就成年啦。你会来看我吗?”

“如果你能够活着的话。”

 

“话总不能说得太早,天数总有变化,说得太满,只能成为一角独唱,自怨自艾罢了。”

 

蜉蝣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趴在溪边,沐浴着水与阳光,静静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刚才的话虽带着一丝笑意,可听来如此讽刺。

 

而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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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年少,春色满园,两人立于花间,面面相对。

 

  安迷修看花看的出神,双剑也扔在一旁不闻不顾,更是把练剑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雷狮站在他旁边觉得好笑,忍不住出声打断安迷修赏花的兴致。“花就有这么好看吗?”

 

  他看见面前的人转过身来略带厌恶和恼怒地看着他,转而听见对方的回答。

 

  “好看。”

 

  雷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花朵如此娇弱,有何可留恋。”

 

  “不。即使娇弱,它也是在这一刻将自我的美绽放到了极致,即使有凋零的一天,也是开到了荼蘼。”

 

  “即使如此,又有什么用呢。死亡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死者徒留生者悲伤,然而就算难过,也会被时间的长河所冲淡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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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谁曾料想这竟是个昏庸无能之人,日日笙歌不理朝廷之事,全权交付于丞相处理,一时间下令赋税加重,百姓们常都只靠家中田地艰难地维持生机,对于这样的政令都叫苦不堪。朝廷累计了一帮趋炎附势的人,地方官员也便不管事,即使有清官想重振旗鼓,也会被多数人打压下去,最后只分裂为两派,一派尸位素餐,一派保重自身。

  安迷修自幼丧父丧母,跟着一名安姓的剑客浪迹天涯,四五岁便开始习武。师父虽宠爱疼惜他,却在练武的方面对他及其严苛。练不好,就继续练直到满意为止,否则便是棍棒相向。即使受伤,第二天也得坚持完成任务。安迷修从来不哭不闹,或许也是天赋使然,十岁的时候他舞得一手好剑,一打十也不在话下。

  十五岁那年,师父有意为他亲手铸一把佩剑,安迷修摇摇头,坚持要学了手艺自己上。

  十六岁,安迷修炼成一对双剑,剑身一黄一蓝,泛着熠熠光芒。师父问他执意于双剑是为何,安迷修凝视着手中的两把剑,道:“凝晶,幽蓝若水。我愿永远保持冷静,公正,不以私情做事。流焱,明黄如火。我愿永远扶贫济困,发挥自己的光芒,即使融化冰雪的代价是火灭,也在所不辞。”安迷修随师父行走江湖得多了,也看多了世态炎凉,可他偏是看不惯这样的现状,打那刻起,他就下定决心要拯救黎民百姓。

 

十九岁,安迷修好死不死遇上了雷狮,便开始了他生命中的转折点。他进京参加武官的考试,锋芒毕露,却被世家子弟靠关系打压下来。举目见日,不见长安。他失魂落魄之时,正遇一女子的手绢落在地上,蹲下身子想要去帮忙捡起来,一句小姐还没有叫出口,手绢的一角便被人用脚踩住。安迷修抬头向上望去,来人虽是背光,却难挡俊俏面容以及锋利的气息。

  “你就是那个试场上的安迷修?你武艺倒是不赖,和我比试比试。”

  安迷修缄默不语,眼睛由于不适应阳光的直射而略微眯起来。他只是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却没有任何动作。

  谁也不会知道,若不是这一场回眸,安迷修就不会认识雷狮,往后的一切一切都不会发生,雷狮也不会认识到什么叫做生之须臾。

  安迷修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了雷狮一眼,转而又挂上笑容。“在下不做无所谓的伤斗。”

  “然而我很强,甚至凌驾于你之上。不比试比试,又该如何定位呢。”

  刚刚的武试上,安迷修一对双剑削铁如泥,对战出身于武艺世家的公子也未曾表现出丝毫畏惧之情,一对二时,有人曾试图背后偷袭他,安迷修虽在应战另一人,却还是意识到背后的气息,一脚踢开面前的人,凝神凭空向上跃起,正好避开来自背后的一刃,罢了轻轻点在那剑身上,借助这个力凌于空中,抛开凝晶流焱而又一个空翻,拉住刚刚被他踢开的人。

  如此一来,即使三人都未受伤,胜负却也明晰可辨了。而此刻雷狮却道如此狂言,未免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那又如何。阁下的武功仅仅是为了炫耀吗?”

  “——是为了保护他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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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迷修蹬着腿,想要爬上床,奈何床太高,以4岁的安迷修的身高,还是有些难度。师父坐在床头看书,望着自己小小的徒弟,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伸手将安迷修抱上来,“怎么了?”

  小孩子举起短短的手臂,炯炯有神的双眸睁得大大的。“师父,师父。学武功有什么用呢?”

  师父将手里的书籍轻轻阖上,笑着道,“可以变强啊。”

  “可是,变强又是为了什么呢?”安迷修挠了挠头,没有得到满意的回复,他继续追问着。
  师父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望向窗外,窗外夜色沉沉,唯有一轮圆月点缀着夜帘,清风徐徐,吹动枝叶,顿时沙沙作响,似是合唱。

  小小的安迷修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他轻轻地扯了扯师父的袖子。

  “变强,当然是为了保护别人啊。”

  “保护别人?”

  师父宽大而温暖的双手摸了摸安迷修的头,“你以后就会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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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榜了?”一回到住处的时候,安迷修就听到了从屏风后面传来的声音。

  他把双剑轻轻地放到桌上,淡淡应了一声后,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水解渴。

  隔着屏风,安迷修并不知道师父脸上是什么表情。他的内心有点忐忑,毕竟师父对他的期望是那样高。

  “我本就不赞同你去武试。”师父仍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安迷修一时愣怔,如此的反应让他措手不及。

   “师父何出此言?”

  屏风后的人轻笑一声,安迷修能感到他对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的性子不适合官场的尔虞我诈,为什么不能放空地当个逍遥之士?”

  “我以为功名权利可以为我带来更多保护他人的机会。”安迷修捏紧了手中的茶杯,“您知道的,这么多路走过来,百姓是处于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师父终是长吁一声。安迷修听到一声清晰的椅子挪动的声音,转而看见师父从屏风后出现。
  “学武是为了什么?”

  再次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安迷修已经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了。他已经长得比师父高出半个头,面容俊秀,背脊直挺。

  他没有做任何思忖便道,“是为了变强。”

  “变强又是为了什么?”

  “回师父,是为了保护他人。所以,弟子的选择又有何错呢?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只恨不能卫国!”

 

  师父背过身去。如当初一般,他凝视着远方,缄默许久,安迷修就等了他那么久。“世界上总有你不能决定的事,比如出身。纵使你能力再大又如何,朝廷腐败,绝不是一日之寒,没有支柱的你,何谈保护百姓?”

  “可弟子偏偏是不信命,也不要命的。”

  “……”师父没有接他的话,仿佛是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了一般,转而说起别的事来。“我有一故友,出身于除魔世家之下。我们久未逢面,明天我想领着你去见见他,或许你能在那里找到答案,也说不定。”

  “……是。”

 

 

 02.雷府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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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家,除魔世家。雷狮是家族的三少爷,据说他出生之时,惊雷落地,方圆十里内草木皆枯。其父认为这是祥兆,称此子命格不凡,亲手赠予家传玉佩给他。而雷狮也没辜负父亲的期望,只是两三岁时就展现出了在除魔领域上的天赋,更是深得父亲的喜爱。

  侍女们都在交头接耳地谈论着府里来了个俊公子。雷狮坐在瓦块屋顶上,叼着根狗尾巴草听姑娘们的八卦。他翻了个白眼,心想无聊。

  “我跟你们说呀,那公子不仅帅,武功还好。”

  “武功好?那是什么程度呀?”

  “我不懂怎么描述!哎呀,总之大概能与三少爷相媲美就是嘞。”

  武功好,能与自己相较。原本无所事事的雷狮此刻突然来了劲,吐了嘴里的草就飞身下去,这一跃倒是把侍女们吓得不轻,一行人忙是呼着三少爷跪下身去,只是偶有几个新来的年轻侍女还要悄悄抬个眼多瞅瞅三少爷的容颜。

  雷狮来到正厅的时候,雷父正和安迷修相谈甚欢。雷父望见雷狮的到来,忙道他来得巧。“雷狮,你来见见安迷修。”

  他应声走过去,四目相对时不由得嘴角上扬。雷狮比安迷修高了那么一点,却正好是个优势,“不用了,我们认识。”

  安迷修没理他,心里却是咯噔了那么一下。

  雷父倒是高兴得很,一直同安迷修聊天谈地直到师父缓缓地站起来。雷父理会他的意思,朝他挥挥手算是默许。

  当师父把安迷修领到屋外的时候,安迷修的心底就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师父……怎么了?”

  “我想让你留在雷府。”

  安迷修心里的那股不安更加明显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启齿,“师父您呢?也会……留下来的对吧?”

  “不。江湖还很大,我还未能摆脱飘荡。”

  于是青年便着急起来,他的心剧烈地痉挛起来,他终是又被丢下了吗?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果我丢下师父,又有何孝道可言呢!”

  “如果你能高兴地过完一生,就是对师父最好的回报了。”

  “——人活着,不过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而现在,我相信雷府的三少爷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师父何出此言。”

  “天机不可泄露。你只需知道,你和三少爷都并非常人之命。”

  安迷修张口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师父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了。他只能看着师父离开的背影,踏下台阶,跨过门槛,最终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的双唇嗫嚅着,回忆着师父的那些话,却终是不知何意。

  “看来一切便是都谈得妥当了。”令安迷修浑身不适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他猛地转过身去,质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雷狮朝他挑了挑眉,耸肩否认。“并没有。”他站在台阶上看着仰头看他的安迷修,微风把安迷修的衣角吹起,显露出青年特有的矫健的身形。“别这么紧张嘛。愣在那里只会显得你足够傻。”

 

  说罢,他干脆利落地转头便走了,安迷修也迈开步子紧跟上去,他的脑子里回荡着师父的话。他不信命,可他相信师父。然而,什么才叫非常人之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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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雷府寄住的日子什么都好,除了安迷修会天天见到某个三少爷。

 

  此时正值寒冬,天气一下子由凉爽转变成了寒冷。花园里的小池塘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安迷修清晨起来练功的时候总是能看见池塘边的杨柳枝头挂着雪白的雾灀。今日有些下雪,雪花飘落到肩头的时候安迷修望了望天,冬日的太阳总是很慵懒,此刻灰蒙蒙的一片,倒是很配得上寂静的花园。

 

  手被冻得僵硬,安迷修对着手哈了几口气,却在呼出的时候在空中变成了清晰可辨的白雾。

  自入秋以来,安迷修已经在雷府住了整整三个月了。他抽剑出鞘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师父,便喃喃道“不知道师父是否还好……。”

 

  “哈。才这么久就已经要动摇了吗?”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安迷修为之一惊,他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在视线中出现的还是那个对于安迷修来说阴魂不散的身影。

 

  他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来,“你这话又是何意。”

 

  雷狮笑了起来,“不是说有执念是必须完成的吗,对于你来说。”

 

  “我现在又怎么凭一己之力去完成呢,就像是师父说得那样。”安迷修的眼神不由得黯淡了下去,“况且,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被提问的年轻驱魔师自信地脱口而出,“我问神明的。”他话音刚落就收到了来自安迷修的一个白眼,雷狮大抵是有点生气的模样,却也压下怒火,倒也是心平气和地和面前的人对起了话。

 

  安迷修想起了师父临走前对他说的那番话,“你真的能做到吗?”他之前也不是没有在侍女那里听说过关于雷狮的种种八卦,倒是大致了解了那是个怎么样的人,虽然平时除了切磋打架以外他们没有更多的接触了,但安迷修还是不由得心生质疑:这样的恶党也能支持他的理想吗?

 

  “你在想什么我都可以知道。”雷狮盯着沉默的安迷修看了半天,有些不耐烦的模样。“你没试过,又怎么知道我的实力如何呢。”

 

  仿佛是被猜中了心思一般,安迷修的神色微变,稍稍转头看向他。“你不是驱魔师吗,还会读心术啊。”

 

  雷狮朝他耸耸肩,“与生俱来的。”他就着台阶坐下来,“我出生的时候灵力就很强,于是从小便看到很多灵魂,我也能够与他们对话,不论他们的本体是死是活。”

 

  安迷修没有接他的话。雷狮便继续说下去,“是很神奇的事情吧?灵魂和你是分离的两体,这也便有了人死后,灵魂若有执念与冤屈就会久久停留于人世——他们有的变成了恶灵,有的变成了孤魂野鬼,也有的附身于物品之上。”

 

  “不过是闹一场,又有何难,这世上从未有我雷狮怕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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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义的计划定在来年的春天。雷家的背景果然非同常人,雷狮轻而易举地便联系到了一群有权有势的人。他们商议的时候安迷修没有在一旁旁听,但是根据那些人走出来时铁青的面色,他便能够猜到雷狮是用什么手段逼迫他们答应的了。

  “他们本来也是保持中立的吧。”安迷修在人全都离开后进入了屋子,他有些担忧地看着雷狮,对方那一脸从容的表情更是让他感到不安。“你确定他们不会中途叛变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雷狮轻哼一声,他在完成最后一捺的时候把手中的毛笔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甩,笔尖的墨水洒出了一串墨珠。“我相信他们能摸得清我的性情。叛变?当然可以,如果他有这个胆量以头颅为赌注同我博弈的话。”

  “……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勇气。”安迷修拿过桌子上那张宣纸浏览了一遍名字,那上面大都是执掌兵权之人,“雷狮,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我从一开始就明白,这种事情太过于荒唐。你不是利己主义者吗?你不会不知道我的胜算仅仅只有一个零头而已。”

  “没什么,你知道一个人做出某些事不一定需要一个理由,因此我选择帮助你也是我情愿而已,这种事情还是很有趣的对吧?”

  安迷修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将名单仔细地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塞入宽大的袖子中。他站起来,无意中瞥见窗外大雪纷飞,那鹅毛一般的雪花团簇着旋转坠落下来,像是精灵翩迁而至,最后落入大地的怀抱,再也找寻不到了。

 

  他不知道雪会下到什么时候,正如他不知道人民的苦难会什么时候结束一样。安迷修在多少个夜晚向着月亮祈愿,却终还是杳无音讯。他想,即使自己是迎来春天的最后一场雪,就算是沉沦于天地归于无声,他也认了这个理。

 

  他期待着飞雪迎春到的时刻,安迷修轻叹一口扭过头去,却正好对上雷狮的双眸。一切似乎都恰到好处,只此一瞬,仿佛呼吸停止,就连流逝的时间在这一刻凝结起来。他倏地回过神来,扭过头去,逃也似地离开了屋子。

 

  刚刚的对视是什么预兆呢?向来无事不晓的年轻除魔师在这一刻犯了难。

 

 

 

 

03.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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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与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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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雷狮恍惚地睁开双眸,眼睛在一瞬间还不能接受周围的光亮,他艰难地尝试了几次,才挣脱开睡意朦胧的感觉。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好像是这么做就可以让自己清醒上几分一样,靸了鞋子推开窗户的时候,雷狮的视野中充满了姹紫嫣红,他才终于意识到春天算是真正地来到了。

 

  与此同时,雷狮也意识到,某人已经死了整整一年了。他还能够清晰地记得,那一刀本该是自己遭受来的,却被安迷修扛了去。那不应是致命的伤,可安迷修居然死了,死于救治过晚。

 

  血溅在身上的感觉是温热的。当安迷修挡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雷狮脸上除了错愕,别无其他情绪。剑客正面受敌,划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他的面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起来,力气像是在一瞬间全都被抽完,摇摇欲坠似是要跌下马去。

 

  雷狮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他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话语没经过脑子思考便脱口而出。“你疯了!为什么要挡在我面前?我自然可以挡下那一击……”他的话说到后来越来越没有底气,身为当事人之一,自己怎么会不清楚,那攻击利落而又快速,若非安迷修,他可能就无力吼出这些话来了。

 

  “你可别嘴硬了,嘶……”或许是坐在马背上的颠簸牵扯到了伤口,安迷修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你没看起来那么坏,就算你是实打实的恶党,也帮助过我。我从不欠你的。”

 

  “谁还跟你在这里废话……你跟我走,他们前面还顶得住,你同我回营治疗。”雷狮想要勒住他的马,却被安迷修制止。

 

  安迷修摇了摇头,不断流出的殷红晕染了半边白裳,红白相间,就像是花瓣落在了雪地上。“若是我折回,势必士心大乱,他们都在奋战着,我又如何退缩!这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他还想出口再反驳,却被安迷修的双剑拦在喉咙口。心绪在这一刻紊乱,雷狮满脑子都是安迷修,长安街头的初见,雷府花园的调侃,以及那日的对视。驱魔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异常,不过单纯地不想安迷修死罢了,仅此而已。

 

  雷狮是个驱魔师,他可以掌握灵魂是死是活,却不能为安迷修做下一个决定。他的瞳孔中满是安迷修的背影,若是安迷修肯回头,那一定是不一样的结局。

 

  “花有那么好看吗?”

  “有啊。”

  “花朵如此娇弱,有何可留恋。”

  “不。即使娇弱,它也是在这一刻将自我的美绽放到了极致,即使有凋零的一天,也是开到了荼蘼。”

 

  他活了十八年,坐在台阶上看过花开花落十七次,第十八次花朵凋谢的时候,仿佛夺走了全世界的色彩。白衣摇摇晃晃,血零零落落滴了一路,像是花瓣凋谢在地上,再也不可能拼凑回去。

 

  最后,花从含苞开到荼蘼,全数凋谢。

 

  “我偏偏是不信命,也不要命的。”回荡在耳边的,只有这句话。雷狮终是举起了右手,缓缓攥紧,成拳的那一刻惊雷落地,天空顿时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像是不可抑制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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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来到山林间,虽然隔了一年之久,雷狮却还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年前的那条小溪。他来得足够巧,今日正是蜉蝣成年的时候。

 

  一只蜉蝣轻轻地扑腾着翅膀,在溪边飞飞停停。雷狮朝他伸出手去,蜉蝣便配合地落在他的食指上。于是喃喃道,“该是时候了……。”

 

  古书上曾有记载,已死之人的灵魂只能在世上停留七天,若不及时投胎,便会在第七天的时候魂飞魄散。但是也有另外一种特例,那便是若灵魂的执念过于沉重,七天后它不会消失,但会忘记自己的执念——有的成了恶灵,有的成了孤魂野鬼,也有的附身于活物之上。

 

  而安迷修,就是后者。雷狮看着眼前的蜉蝣被金光包裹着缓缓上升,那束光一点点使这个灰色的世界流光溢彩起来,它渐渐幻化出人形的模样,一身白衣,恰如长安翩翩少年郎。他扑闪着眼睫,用翡翠色的眸子看这个世界,阳光正好,山水如画。

 

  “安迷修,是你吧。”话语间稍有犹豫,雷狮还是吐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说出口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白衣青年仿佛仙者,衣角随风拂动,于空中缓缓落地。他抬眸,翠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是世上的珍宝。他缓缓启齿,“安迷修?那是谁?”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了。雷狮早就料到会有这个结果,心里却还是有落空的感觉。罢了,他转念也觉得无所谓,不管安迷修是否还记得,他要做出的决定都是不会改变的。

 

  “那么你又是谁呢?”

 

  “是欠你一条命的人。”他笑着,“说到底,即使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要到哪里去?

 

  无人知晓这个答案,白衣青年愣怔地看着雷狮,用眼神在心里细细地描摹着雷狮的模样,他只觉得面前的人熟悉得很,可大脑里一片空白,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我是谁?”

 

  “你是妖。准确地说是一个违背天地常理的孤魂。”

 

  白衣青年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那你也是吗?”

 

  他看见面前的男子摇了摇头,就继续问道:“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没有。”雷狮回答得干脆利落,像是不假思索一般。“我是个驱魔师。但是我不是来杀死你的,我要来救你。”

 

  “救我?”

 

  “古人道,蜉蝣者,朝生暮死。而你所附身之物,仅仅只有一天的寿命了。他死,你也会魂飞魄散。”

 

  “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为了看这一年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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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口中轻念着什么,法阵于此同时在脚下生成,透明不可见的结界包围了他们两个人,白衣青年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雷狮要干什么,但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想要去制止,手却透过了雷狮的身体。他看着雷狮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心里更是乱成一团。

 

  “你要干什么?快停下!”

 

  话音刚落,雷狮的咒语也念完了。只听一声玉石碎裂的声音,带在身上的传家玉佩竟然断成了两半。

 

  “看来我真是高估自己了。”雷狮紧咬着下唇,他扶住面前人的肩膀,“以后你就叫安迷修好不好。”

 

  “你刚刚是在……”

 

 

 

04.冬色

 

  夜幕降临的时候,雷狮的脸色才终于有了点血色。安迷修坐在他的旁边,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时不时转过头去看看雷狮,却又在一眨眼间移开视线。

 

  “看,盛景哦。”雷狮推了推他,然后用手指了指溪边。安迷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大片大片蜉蝣的尸体。

 

  已经到晚上了,蜉蝣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安迷修瞥了瞥嘴,“可能也就只有你会觉得这是盛景了吧。”

 

  “哈。我小时候读到过一句话,‘夏虫不可以语冰’。如同蜉蝣这种夏生夏死的虫子,是怎么也见不到冬天的景色的。”雷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看着蜉蝣的尸体顺水而下,“但是我雷狮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逆天而行。”

 

  “跟我走吧,我们去行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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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自从初春的起义开始,迎来了全新的面貌。社会改革,人民不再需要生活在一种生灵涂炭的环境中。这本应是值得普天同庆的事情,可雷狮却一点笑不出来,因为最想看到这一幕的人不见了。

 

  “我以前遇到过一个人,他的武功很好。”雷狮说这话的时候天空中的雪刚刚停下来 ,安迷修闻言朝他看过去,“他说他要改变这个世界,我在心里默念好。他说武功不是拿来炫耀的资本,是保护别人的基础。于是他真的保护了所有人民,自己却再也没见过那年的冬。我活了十八年,不知心痛为何物。在他死去的那天,我好像体会到了。”

 

  “他以前问过我为什么要帮助他,那个时候我说只是我喜欢罢了,其实只是信手拈来的敷衍罢了。”

 

  “现在我想好了,我不仅欠他一条命,我还欠他一句话。”

 

  安迷修一直都没有插嘴,直到雷狮言罢很久都未曾有继续说下去的预兆的时候,他才开口问道,“是什么?”

 

  “和你说,你能够理解吗?”雷狮直直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盯出个洞来。然后他被雷狮一把抓住肩膀,按倒在地上,“安迷修,你他妈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明白我?”

 

  被推到地上的时候,后脑勺与地面稍稍撞击,微微有些疼痛。他突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仅仅浮现出了一个问题:安迷修,到底是谁?

 

  是我,我叫安迷修。我为何叫安迷修?——是雷狮告诉我的,我叫安迷修。如果我不是安迷修,那谁又是?

 

  “我不知道……”原本空白一片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大堆的记忆碎片,这些记忆对于他来说太过陌生,又像全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我到底是谁……”

 

  雷狮在这一刻终于暴怒起来,他扯着身下人的衣襟用尽力气去吼他。“你他妈是安迷修!!你给我听好了,你是安迷修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可他忍不住,他心里疼痛不堪,却早已痛得麻木,冷得像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在这一刻,安迷修瞪大了眼睛。他像是记起了一切,惊恐地伸手去摸雷狮的脸颊,皮肤与皮肤的贴合之间,安迷修感到了寒冷的温度,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活着”。他的表情不再冰冷,像是春天到来,冰湖解冻。

 

  “雷狮……?”他不可置信地唤出面前人的名字,本该伸手推开,却不知怎的竟流下了泪。或许是因为和周围温度形成的反差过于明显,安迷修只觉得泪水划过脸颊的温度是如此滚烫,几乎要把他烫伤。

 

  雪在这一刻恣意地飘飞于空中,扬扬洒洒,漫无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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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悬崖边牵着身旁人的手。“你终于能看到这份景色了。所有人都很好,安居乐业,如你所愿。”远方是安迷修最初遇到雷狮的地方,那里的人们的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街上人流涌动,熙熙攘攘,足以让人感到一派幸福。这正是安迷修一直都在追求的,美好的世界。

 

  “谢谢啦,恶党。”

 

  安迷修的话音刚落,雷狮就觉得手里一空。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像在没遇到安迷修之前对一切状况都处之泰然,毫不畏惧。他慢慢地收回手来,他不敢转头去看旁边空落落的景象。

 

  雷狮缓缓摊开手掌,安然地躺在掌心的是一片泛着光芒的银色碎屑。他自嘲地笑起来,心里是一阵痉挛。“还真是不值啊,半条命居然只换来这个小不点。”

 

  “我是才华绝代的驱魔师又如何,还不是救不了你。”

 

  “我从未如此多愁善感,本大爷自是风流,可是安迷修啊安迷修,你把我害惨了。”

 

  “若是当年长安城内,你不曾为妇人拣起一块丝绸手绢,我不曾桀骜地招惹你,那该有多好。可是一切早已是覆水难收,如果在看到那场雪的时候,我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的话,我是不是就不会期待它的降临?”

 

  他伸出手臂,摊开手掌,任银屑随风而逝。

 

  “蜉蝣,朝生暮死之物,恰如昙花一现,绝世而独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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